Wednesday, May 23, 2007

偽善

摘自馬教授於明報發表的文章

馬嶽﹕天星.皇后.情色 (明報) 05月 23日 星期三 05:05AM
【明報專訊】作者為香港科技大學 社會科學部副教授、香港民主發展網絡成員

自天星以來,我一直在想這運動和香港的民主發展、社會運動和公民社會的關係。
從學術角度這不難解釋。英高客(R. Inglehart)等早指出,當先進資本主義社會踏入
後工業社會,年輕一代開始愈認同後物質主義(post-materialism)。隨年輕一代在
富裕中成長,傳統的「包與牛油」議題的吸引力逐漸減退,有關生活素質(quality
of life)的議題如環保、兩性、文化保育等愈受重視,令社會運動呈現新貌。
放在香港的實際環境,現今香港的年輕一代成長於較富裕的環境,對「搵食」和安定繁
榮的重視,遠不及以難民身分來港的一代,但特區政府 用的偏偏是「發展主義」的
語言,將經濟發展視為大部分(如果不是全部)政策的最高價值。於是每次保育運動都
是一次意識形態抗爭。保育者反對的是那種「發展至上」的意識形態,於是反填海後有
天星、天星後有皇后、皇后後必然有其他地標。特區政府一直沒能力說服保育者,為什
麼疏導交通一定比集體回憶重要,在一輪「雞同鴨講」不得要領下,只能訴諸建制的所
謂程序理性,或索性出動推土機了。
皇后的營幕未拆,發生了中大的學生報情色版事件。我看到了跨代的價值斷裂。
主流社會批評中大學生的人,至今都未能正面面對(可能是無力面對)一項事實:學生
報的同學(可能也包括支持他們的同學)覺得自己沒有錯,或至少主流社會沒資格說他
們錯。
對不少同學而言,情色版的內容比每天報章的風月版、坊間很多小說,甚至網上俯拾皆
是的相類內容,是小巫見大巫。如果這些都可以出版,學生報一不牟利,二不是為了嘩
眾取寵,而是真心誠意為了討論問題,為什麼不可以? 有人會說他們品味不高,有人
會不同意他們的道德價值,但這都應該在言論自由的前提下,由社會和校園公開討論。
如果有人非議部分內容的道德和品味水平便要禁止出版,我相信現在每天報攤不剩多少
報刊了。
現在很多主流社會的論斷都從自己價值觀出發,先肯定了大學生有錯,但「年少無知應
該寬大處理」。這包括兩個主流民主派政黨發言人,令我頓然明白為什麼很多大學生投
票給長毛,因為只有社民連才屬於他們的政治光譜。另一種普遍論調是:「既然有人批
評,認句錯不就沒事了嗎?」殊不知這只是成年人在資本主義社會或官僚架構中學會的
生存之道,根本沒有解決價值衝突的問題。
家長們赤裸裸的權力
他們都聽不見這群大學生在問:為什麼你們的道德標準和品味就是對,我們的就是錯?
當大學生以公開論壇嘗試認真討論這問題時,卻被抹黑為「向公眾下戰書」。批評者從
來沒有在共同的價值基礎下,和他們公開辯論(或者是沒能力辯論)哪個是適合的道德
和品味的界線,最後說服不了年輕人,便只能用建制權力批鬥、「評級」或要紀律處
分。這和特區政府說服不了天星的抗爭者,便兼夜出動推土機沒有兩樣。年輕人看到的
不是道德的規範,而是家長們赤裸裸的權力。
我們的主流社會,這個五六十歲的人掌權的社會,負責教育的高官隨意說rape,電視台
選美司儀每年公然說意淫笑話性騷擾參賽者,批評情色版的報章的傳媒集團自己出版色
情含量高很多的周刊。然後有一天主流社會突然「食酸梅乾就變超人」,要求大學生
要比他們有高得多的道德水平和品味。這正等於我們社會街頭巷尾粗口橫飛,但卻容不
下《秋天的童話》的兩句粗話。這不是偽善是什麼?
有罪的人在扔石,眼中有杉的人在挑他人眼中的刺。主流傳媒的道德審判、審裁處、中
大的紀律聆訊,和天星的推土機沒有兩樣,都只是五六十歲的當權者不能用理性說服
時,出動的建制權力。就像小孩子問了一個家長覺得不應該問的問題時,家長一耳光摑
過去說「不准問!」。對《聖經 》和莎士比亞的投訴,只是年輕人對偽善的建制權
力的微弱反抗。香港的跨代價值斷裂,將隨天星、皇后、情色,愈來愈闊。
世界是你們的,也是我們的,但歸根究柢只是我們的,因為我們擁有權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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